刚才文物出版社苏士澍先生几次示意要我发言,我假装没看见,因为我的想法在论文里已经说了,没有再多的可言。但后来想起这次开会还得到文物社编印的几本精美的书籍,所以应该再说几句相报以礼。
刚才听北师大周晓陆教授的讲话,我特别赞同、很受启发。他的意思我理解为,学启功,除了对他的贡献歌颂赞扬整理总结之外,更重要的还要真正懂得和继承启功先生的思想、精神、方法,并用它来指导我们的工作和研究。比如,实事求是、化繁为简、敢于向陈说挑战、愿意接受新事物、新观念,讲究客观性和科学性,独立思考不信人云亦云等等。
启功先生的学问人品、贡献建树,确实是渊深海阔、博大精严,怎么形容也不为过的;他在书法各方面的涉猎开拓,也非常值得我们认真学习,还需要大家顺着他的指点继续深化、扩充和完善,这些,刚才不少代表都谈到了。
谈启先生的书法建树,诸位都认为他从大处着眼,但另有一面,我觉得也不能小看,就是:除了对中国的传统文化的义务和责任之外,我感到启先生其实还出于童心和天性,真的觉得“写字”这件事很过瘾、很享受、很轻松、很好玩,所以很有兴趣——不光是书法,他研究其他的传统学问时这种意向和动力也非常明显——这个道理要这样说才明白才有意思,那一笔要这样写才好看才趣味盎然。这一面看起来不起眼,大家提到不多,但我觉得,这是他所以能高屋建瓴深入浅出的重要条件。
不错,书法有博大精深、玄奥繁难的一面,这使我们正襟危坐、沉重庄严。一开口,就探微索幽、引经据典;一做文章,就和这个学那个学联系起来,架子搭得老高、价值意义连篇。但其实真正吸引我们的,却是它的便易、轻松、好玩。不妨想一想,当初提笔学字,在座的哪一位,是为学术、职称或名分?还不是因为很有兴趣、想写得更好看“玩玩”而已?当初拜谒结识启功先生,初衷也无不是因为他写得特别美,想讨点诀窍自己也进步得快一点——这里其实没多少学术或主义可言。启先生的答复,也就是“有钱可买帖,有暇可看帖,有纸笔可临帖”,好像也没有多少其他附加条件。比方说写一竖,启先生就是要把它写得劲挺笔直,垂直得不够意思,甚至不惜描他一描(当然,这是后来因目力、腕力不济的补救措施)。——反正,竖要垂直,心思就在垂直上面,这样就有方向、有干劲、有意思,最后的乐趣就在目标终于能够实现。事情既不容易,但追求其实也很简单。顺便说一句,要判别真假启功,我只要看那一竖的垂直程度就可见分晓。反过来,如果一写字就要背上那么多沉重的“学术”负担,这字我看多半写出来也不会太自然的。
周先生刚才说,启功先生的好多说法做法,大家都看作是“谦虚”的表现,其实那是真心话真实事,不是客套,这点我非常赞成。启功先生研究书法,我猜他首先也是因为轻松、好玩、有趣。张荣庆先生先前发言,也几次提到这个“玩”字。这其实是一种可贵的纯粹的“本真”态度,或许正因为这样的心无旁骛,不为“架势”所累,启先生才能把学问做得如此独立深入、把字写得那么地道精致。这样一种特殊的精神内核,我个人觉得十分重要,从某种角度说,或许也是成功与否还大有关系。
所以,我自己也希望能学一点启先生这样的玩赏的、自我的、放松的心态,对待书法,以及相关的学术或建树、体系或事业,既要认真严肃,也要轻松上阵;就像做游戏,只有觉得好玩,才能单纯本真、真正深入沉醉进去,假如做事情都要瞻前顾后、看价值想意义,还要涉及到写字以外的东西,那就很容易走神,这与“启功精神”也是背道而驰的。启功之所以是启功,除天资、努力之外,就是他具备了“游戏世界”的“贵族精神”。学问我们是永远赶不上的,但他的“好玩”和天真,咱拿来“临摹临摹”,或许还能得到一星半点的益处呢。
谢谢。
二○○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于北师大艺术楼何思敬讲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