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
鲁迅说:“中国文化的根柢在道教。”
道,不仅充满了哲理的情念,而且蕴藏着丰富的内涵。
当代著名人文主义物理学家卡普拉说:“在伟大的诸传统中,据我看,道家提供了最深刻并且最完善的生态智慧,它强调在自然循环过程中,个人与社会的一切现象。”
由此看出,老子哲学中的道与德,不仅只是一部传世经典,更是一种洒脱旷达的处世哲学态度。“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而在所有的艺术形式中,书法又是何其的有幸,能以“书道”之名命之。
书法,是中国艺术的一绝。它最为典型的体现了具有东方传统艺术之美和悠久灿烂的文化,是我们民族永远值得自豪的艺术瑰宝。它所追求的至高境界就是具有老庄哲学的道,即“技进乎道”。因此,书法中的技巧章法和情感表达都不是其最高境界和旨归,而确切是书者生命的迹化和心性修为的本质体现。
汉末蔡邕在《笔论》中说:“为书之体,顺入其行。若坐若行,若飞若动,若往若来,若卧若起,若愁若喜,若虫蚀木叶,若利剑长戈,若强弓若矢,若水火,若云雾,若日月,纵横可有象者,方得谓之书矣。”在这种美学影响下,历代书法家于是“立象以尽意”,将自然之景和人物动态事物联系起来,在艺术想象的广阔天地里舞毫弄墨,将其发挥的淋漓尽致。他们观察到夏云多奇峰而领悟到因势生形的变化,他们从左右摆动,随风摇曳的依依垂柳中体味到章法跌宕的气势。“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矫龙跃天门,猛虎卧风阙”,他们从一切世间万物表现形式中去寻求灵感,去探求道,而后将其诉诸笔端,又从对道的探求中将书法推向了一个更新的境界。
李家原先生便是这样一位对道有着执着追求精神的书法家。他对老庄哲学探研多年,擅长行草小楷,书风不仅端庄雅逸,而且独具文人意蕴。而对李家原先生最为深刻的感受中,则是他对道家“无为无不为”的理解。
李家原先生不慕荣华,透有一种君子之韵,一如空谷幽兰。为人不仅睿智豁达,而且为书空灵秀美。他以超然无为的态度做到了“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他尽量不参加繁事聚会等应酬活动,而将大部分时间用来集中心神精力创作,致力于探求书法之道,真正做到了“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他在许多方面的“无为”,正恰恰是为了在书法领域的“无不为”。
李家原先生一直致力于书法创作。尤其是他的近年所创作的百卷三十米小楷《道德经》长卷,闻名于古蕴京城。观其小楷,不仅集千古一家,而且风骨自立。既得汉魏墓志铭古朴沧桑,又师王献之《玉版十三行》,钟绍京《灵飞经》。章法严谨内敛,风格融褚遂良,宋徽宗,王宠之飘逸雅秀,整体风格不仅高雅清新,端妍雅逸,而且又富刚健于婀娜之中,行遒劲于婉约之内,一如幽花美士啸咏于月影波光之间,显得骨秀神清,扑人眉宇。
他的行书形聚神逸,秀美潇洒,宛若魏晋名士,风流倜傥而又气韵高古,从其作品《念奴娇驿中言别友人》可窥见端倪。
正如近代美学家宗白华先生指出:“作书,可以观景,可以寄情,可以绘音。因所写所绘,只是一个灵的境界耳。”古人作书,故多注重性灵。浏览历代书家,晋人多尚韵,唐人却尚法,宋人多尚意,元明则尚态。而李家原先生书法追求的是一种姿韵秀逸和一种含蓄婉媚阴柔之美的审美境界。这使其无论是行草和小楷大都流露出一种平和简静,清劲拔俗,温和圆润的气息。
道无限,李家原先生的求道之旅更是永无止限。如果说前几年作《道德经》是对道小心翼翼的探索,那么而今再作则是对道的得心应手和升华。李家原先生作书小楷多注意取势上的参差开合,发笔处及出锋处善用露锋,行笔时中锋收敛,沉重不滞。如他的新作小楷《道德经》长卷中“之”字虽有多处重复,但笔笔风格不同。有的不露锋芒,灭迹隐端;有的不见起出之迹,点画洁净清莹;有的露锋发笔,亦时兼有侧锋,古色古香而又淳淡自然。总体章法时方时圆,时藏时露,发笔处虽锋芒外露,但收笔时有将锋归于画中,方既不少灵和婉转之机,圆又不失遒劲峭拔之态,点画之间,笔笔生动,起承转合,错落有致,在保持整体和谐的前提下,又极尽字与字的动态变化之美,显得圆融蕴藉,顾盼含情而又空灵飘逸。
“书本心画,可以观人。”古人论书,十分重视一个人的人品。纵观古之书家,博学于暇,敏手于斯,自别有一种清刚雅正之气流于笔间。如钟繇,其人品沉鸷威重,故其书劲利方重;王羲之风度高远,故其书雅逸简静;虞世南萧散淡远,故其书疏笔淡墨,古朴绝俗;黄道周人品俊逸豪迈,故其书神劲峻峭,极尽浑雄刚键的阳刚之美。这些书家,岂独以书见长,方知笔墨之道,虽出于手,实根于心。
因此,书与道的关系,从来都不是井水不犯河水,说穿了讲,书法创作中精神家园感的回归其实就是一种艺术深层次上与道等高的极限。任何一种时代或地域书法的文化价值,归根结蒂就在于它所蕴涵的文化底蕴。
书法作为艺术来讲,它既不能直观描绘铁马秋风塞外的北国,也不能体现杏花春雨水乡的江南。“无声而具有画图的灿烂,无声而具有音色的和谐”它只能通过点线的组合变化来体现东方艺术的内在神韵,它是纯线的艺术。故李家原先生谓作书之道:“欲得妙于笔,当先妙于心。一点一画,皆有意象,屋露痕,不露圭角,锥画沙,而不凝滞,圆而且方,方而复圆,正能含奇,奇不失正,方能给人一种沉重端庄,精神内敛的形质之美。”作书法,如炼修养,更似炼人生。且看林散之:“不随世俗任孤行,自喜年来笔墨真,写到灵魂至深处,不知有我更无人。”这是何等的修养,再看郑燮:“我落墨处黑,我着墨处却在白。”这些“守墨方知白可贵,宁繁始悟简之真”“只向精神淡处求”又是何等的人生境界!
故钱泳在《书学》中说:“余尝论工画者,不善山水,不能称画家,故工书者不精小楷,不能称书家。书画虽小道,共理则一。” 欧阳修《跋荼录》中也有微词:“善为书者,以真楷最难,而真楷又以小楷最难。”坐作小楷,尤须一个静字。当今物欲横流,多有尘嚣之喧杂,又有交际之萦心,或公事冗忙,有案牍之劳形,或家务繁多,有难喻之隐衷,故多生浮躁之心。李家原先生能于这样喧哗之中守神定志,情致虚极以宁静笃,能甘淡泊以叩寂寞,自然能妙机其微,翘望灯火阑珊。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又不争,处众之所恶,故几于道。 ”对道中所诉人事进退之术和日常柔弱这一处世哲学,李家原先生有自己的注解。他认为,弱中之强,才是真正的强键与坚劲。故此,他所作小楷书大都笼罩着一种柔弱生刚强,宁静以致远的一脉温情与心香。他把所有人世间必经的苦难看作是一种无常或苦蒂。正如台湾乡土散文作家林清玄散文序中所言:“对付无常的办法,自然不是尽情发泄那一份无力与无奈,而是向内转。像一棵植物生长那样,回复并内敛为一颗种子,唯有追溯到种子发芽时刻,才是虽弱小而最具有张力的。引而不发,或将发未发之时才是最具张力和最富包孕的那一刻。”
因此,我折服于李家原先生的小楷《道德经》长卷,不仅仅是因为它字形的端妍秀美,字字珠玑与清新雅逸,更是因为它所闪现的道的内涵和神韵。淡定而不消极,淡泊而不自傲,淡远而不随波逐流,淡然而又不断超脱,李家原先生能于这样浮华的俗尘中去虔心守望一方渐渐丧失古典精神的自由,并坚持“有所为,有所不为”来驾驭自己的人生,这样的淡定则足以说明,对道的理解有多高,对人生的体悟就会有多深。 为人保持一份淡定,处世固守一份淡然,李家原先生虽致力于探求书道,但也并非远离尘世。他善于把握自己的激情,善于将眼前的和记忆中的历史文学联系起来,而后将现代人生中的无常感,挫漠感诉诸于笔端化为流动的毫端艺术之美,文法流展万里而又萦回婉转,将千古佳词和秀逸笔风完全收入书艺的品味和冥想之中,一一熔铸在抒情的流动和气清神定的凝注里。
当这种东方审美智慧和道家的哲学情怀,禅的机锋和日常生命体悟化为一而二,二生三的统一体时,李家原先生便写出了他书法中最为空灵流动,虚实生辉,光华灿烂的秀美篇章。
此刻,窗明净几,琹回三转。穿行于这样缕缕墨香盈袖的书迹中,不知谁会沉醉忘却归路在这高雅脱俗的静地,细拂心尘,静静聆听一次有关生命真谛的诉说。
墨,不答,只有被它感动的宠辱皆忘且愿意将其诉诸毫端的人,才能走进它满载千年艺术之道的生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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