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有人问潘伯鹰,学书法不临帖行不行?潘老答道:“行,但同时又有一个节省时间的问题,我们为什么要做重新创造文字的傻瓜呢?”于是哄堂大笑。临帖是书法学习的最捷径。
书法与文字是两个概念。文字是交流的工具,因此,只要能辨识,即使写得再拙劣,其文字意义依旧存在。然而,书法作为一门艺术,书写过份离谱则不成其为艺术。轻视临帖者往往都忽视了此二者的区别。认为写字就是书法,写得越离谱,还美其名曰创造性越大。这种无知的认识往往容易出现在一些名人身上。殊不知书法艺术是一个更为复杂的整体系统,是在漫漫历史长河中诸如政治、社会思潮、民族心理、个人修养等多种因素复合作用下而形成并发展起来的。例如,西汉简牍艺术中包含很多楚汉文化的浪漫色彩。盛唐的开拓与雄强充分体现在具有代表性的颜体书法上,郑板桥的书法则反映出更多的愤世嫉俗和喜笑怒骂皆成文章的幽默感等等。而且在延续与发展过程中有着明显的承先启后的关联。如初唐对二王书法的继承、明前期对赵孟頫的推崇等。这么一个博大精深的整体系统,这么一条波涛滚滚的历史长河,是无法视而不见或企图截流而另挖沟渠的。书法艺术是一代一代的书家在临习和研究的过程中得以延续和发展的。临习和继承似乎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普遍规律。从表面看是对前人艺术成就的崇拜和怀念,推而广之,就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怀旧的情结。正是这种尊崇临帖,使得中国书法在绵延千年的过程中形成了既丰富多彩又前后环环相扣的复杂的整体系统。然而,有时这种崇拜与怀旧发展到极致,要求艺术的门派纯之又纯,对创造和发展是会有制约作用的,产生的原因之一,当然是中国社会宗法家族制,只有在相对封闭的环境中,才有如此强烈的门户偏见。因此,临帖不仅能促进发展,如果走向极端,也会有制约作用。
临帖从方法上论是一种技术操作,是对书法艺术中点线的粗细浓淡及结构开合疏密的承袭,因此,临帖为普遍重视也是自然的。我们说,书法艺术的内涵,书写者的思想感情及性格修养总能时隐时现地表现出来,因此,不用担心临帖会临死,不要怕入帖之深而不能出帖,现代人的思想感情与古代相差甚远,这都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来。技术上入帖再深,也不会完全陷入入古帖而难以自拔,相反,一旦离开帖就会顽固地“自我表现”。临帖愈广,艺术表现则愈丰富。自古皆然。有时太熟悉反而陌生,我觉得直到现在,我们对临帖并不完全了解,因此有上文。
[原载《书法报》1999年第5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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