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的力量

——以解读单永辉书法为例

□夜　子

　　一幅习惯了沉默的云山墨海的作品后面是些什么？书写、表达、消闲、超越抑或其他？

　　一幅艺术作品完成后又会怎样？虚脱、厌倦、放弃、常态抑或其他？

　　试以解读单永辉书法为例。

　　单兄早熟，而立之年已抵达中年那种从容。穿着风衣逆风穿行的那人，留下一堆烟蒂的那人，低头行走不时留下笑话的那人，大抵有他的影子。话少，一如他与生活保持着必要的距离。

　　读单兄的字，透气。我们不妨从象征性的文化底蕴去理解：单兄的字蓦然推开了一扇窗户——风景与惊喜由远而近，由陌生而熟悉地清晰起来——我们看到了目力以外更广阔的天空——纸页构成了比纸页更大的另类空间，墨汁构成了比墨汁更沉默的另类生命。以此观之，定然是心往神驰的事情。

　　单兄年幼习字，性情的至诚内存以及传统的文人气，早年的作品更多倾向于对纯粹精神形式的渴望，用他的话说是玩味隐附其点画上的那份古意，清净。生计的迫使，颠沛流离南昌、广州、上海等，数遭流浪之后，与少数而自觉追求的艺术家一样，单兄步回了作为活生生的复杂际遇的“人”的内心。心永远是人最大的家也是最远的家。——单兄已不是把它看作书写或文人骚客的个人修养、个人志趣以及修身养性的闲情逸致之产物，而是将生命的基本境况与对纯粹精神的渴望双重融入他的创造性过程中。近期的作品不仅是生命图像的直接呈现，也是对这种呈现方式处理——或提升，或节制，以使作品中的生命呈现转换为形式化呈现，这暗合了海格尔所说的“遮蔽”的意味。

　　值得深思的是，生命与纯粹形式的呈现因为这种遮蔽而更为内在的清晰、肯定、从容。再深究，经过这种遮蔽的过滤，人们的视觉感受力是否会超越传统书法中“法定”和“修养”的限定，朝向自然与生命的神秘律动敞开，朝向艺术创造的殿堂敞开？

　　至少单兄是清醒的，对于传统艺术与现代艺术。

　　现代艺术与传统艺术有着血缘上的关系，但是没有传统上的次第。现代艺术是以反抗现实始，以包容命运终。它直接反映着现代社会人与自己的本能、人与他人、人与自然、人与自己的理想，局部的自己与局部的自己的新兴关系。它们更多的向度是向内、向野，是一种恋爱关系。

　　在“一人是哲学、两人是伦理，三人是世界”的喧嚣尘世里，单兄没有盲目地跟风摇旗，于是注定他没有现实的“世界”，人事的论理。他离热闹的艺坛很远，因为远以至保持着远眺而独行的姿态，视野维持着身处边缘境地的那种平和，乃至必要的冷度。

　　综观单兄一幅幅走南闯北冷静的作品，或者大赛获奖的作品，气氛、细节、思想三个纬度在整体上不断得到强调。精彩的细节并不是能简单提炼出来的，它需要的是心灵、慧眼，一种超越出狭隘自恋的敏锐情感。这是艺术家应当具备在胸的基本素养，或一种本质。它可能是被深深埋藏的，也可能被某些华丽花俏的投巧或流派主张所掩盖的一种真实。但无论如何，它总会以某种形式体现出来，并且无形中内在地推动一个艺术家的创作。单兄不经意地写着我，全心全意地画着我；黑树上栖满了自由的小鸟，在时间河流之外，谛听一笔一画的涛声，一笔一画的部分自我，一点一滴汇成自我走向博大、宁静的大海。

　　尽管继承（痛苦？）与创新（快乐？）、精神与现实的矛盾星棋密布横亘大道，单兄选择了边缘选择了绕过去，拒绝合唱。作为一位较真的艺人，在较假的人世烦忧与物欲横流的年代，无可厚非，我们过早结束了人类童年时代，我们成为忧患意识的成年，随时随地变换着不同的精彩与无奈。仿如人性的运动，生命的灵光，让我们如此清清楚楚地看到跌跌撞撞得得失失的现实里的远远远近残残缺缺的梦想，以及跌跌撞撞得得失失的梦想里远远近近残残缺缺的现实。单兄以自己全面而叛逆的从容和感受，以自己极大限度的宽容与谅解体接了这种世界的真实，而不是自然表象与物理线条的真实。作品的文本层面被安排入座，人性层面原野一样被渐次放大，强行进入了历史进入了视野。他将传统书法中的修性因素提升为书法语言的个人成长与历史成长之间调和所有生命的协调因素，即是使人更为诗意地栖居在地球之上的一种协调因素，促使书写过程从习惯层朝向更为深入的意蕴层转化。

　　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说过一句发人深省的话：“只有二流诗人才只写好诗。”单兄不少作品很“难看”。但观看过单兄发表在各刊报的作品或者展览，集子的人，肯定都对单兄写得一手好字印象尤深，但更为深刻的则是：别人费尽心力都难以得到的东西，他往往轻而易举就得到了，难能可贵的是他又能不断放弃这些东西。他不断地否定、寻找、求异、求新、求种种表达的可能性，以释放的生命和艺术的潜在能量，以及由此传达出来的那种特异的、带启示性的、有时是激动人心的精神氛围（极富当代性的“震惊”式体验取代传统书法的“灵韵”式体验）。

　　单兄用两只手书写。一只手书写前辈书家、同时代书家以及他自己已经写下的，另一只手去书写未写下的。作为前者，仿如在有限的课堂，他带着学子十年如一载在古典音乐下静静地习字修心养性一样，让学子与自己体验浅层的成功让他们一个又一个捧奖而归；作为后者，单以笔写字的同时反过来以字写笔，以字写手，被精神的儿子一次引领着。

　　在边缘的异域，单兄行走着，继续独步苍茫。在边缘在原野，意味着辽阔的荒凉的同时也意味着原生的力量。这使人想起单兄习以为常的超长软笔，他似乎想借助超长锋的笔伸得更长一些，以便书写更为遥远的事物，未知的、神秘的、充满变幻的可能。

［本文作者夜子,为著名校园诗人］